江州白

世不可避

舟渡/梦外





不知所云预警。

-意识流于浅薄-
-灵魂坠入谷底-
-躯壳不知所踪-


他做了个梦,并且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意识漂浮在一片晦暗的天光里,身体却像灌了铅般沉重。是那种拼命挣扎却无法撼动一丝一毫的无力感。他有些烦躁。只能眼睁睁地目睹周遭沉入无法预知的黑暗和茫然。

铺天盖地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每一道裂缝里张牙舞爪地汹涌而来。他几乎是来不及反抗和挣扎,意识和行动便被黑暗牢牢禁锢,好像谁不由分说地把他摁进重重深海。
没有光,没有呼吸和喘息,也没有走马灯般陆离斑驳的回忆。
那种窒息感就像悄无声息缠上脖颈的海蛇,滑腻冰凉的身躯一寸寸收紧,几乎可以清晰听见骨骼被勒紧时的“咯咯”声和血液逐渐倒流回心脏的心悸和无力。
甚至还有吐信子的“咝咝”声被毫无保留地放大。
他感觉自己应该恐惧。只是当恐惧如同跗骨之蛆般如影随形寸步不离时,“害怕”似乎已成为自欺欺人的拙劣掩饰。
仿佛他已经被同化为“恐惧”本身。
时间和空间仿佛被无限扭曲。他感觉似乎眨下眼的工夫,周遭就已经恍若隔世,但等到稍微缓过来时,却又发现捱过的不过短短一瞬。
他有些恍惚,还分出来一部分情感拿来莫名。

时隔经年,当他再一次拨开回忆,去面对曾经那些血淋淋暗沉沉地把他困地毫无挣扎余地的过去时,就像围观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梦里他既是局中人,却也是旁观者。
黑暗依旧是猝不及防,
死亡尚且残留些不依不饶的冰凉。
甚至连似曾相识的窒息感,
都无一不是令他心惊的模样。

他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却没敢彻底地放松下来。他死死地盯着逐渐被稀释的黑暗,有些锋利的目光里带着些许狰狞,就好像他早已知道黑暗那头藏这些什么,早已知道会有什么猝不及防地接踵而至。
在梦里,那些他曾经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去躲藏,用玩世不恭和无所畏惧的外壳去隐藏的“创伤”,被谁毫不留情地撕开层层伪装,赤裸裸地横陈在他面前。

当他再一次拉开大宅里遮的严严实实的窗帘,露出外面死气沉沉的黑夜时,女人倒地撞击地面时的沉闷声响,像是被谁掐好了秒表,分秒不差地响在他耳畔。
如同空气几近凝滞的闷热夏夜里一声阴惨惨的惊雷,不留情面地惊醒了徘徊在囹圄牢笼里有些失魂落魄的旅人。
他的指尖下意识轻颤了一下,条件反射的瑟缩之后,内心反而涌起一种隐秘而难抑的期待来。
就像是苦熬在风雪肆虐的荒芜里,却拼命期望看到风沙掩盖之下开出一朵久违的花。
“她爱你。我也爱你。”
很久之前骆闻舟盯着他眼睛低声说出的那句话不合时宜地在他脑海里蓦地炸响,清冷的嗓音潮水般铺天盖地,淹没了他全部的灵魂。

像是幻觉或臆想中的场景又在不经意间滑过,女人脚步轻快地推开他的房门,沾染了些许清香的手指轻柔地揉过他的头发,柔软的嘴唇缓缓印在他额间。
背景是泼泼洒洒的初春日光,透过墨蓝色的窗帘溢出偏冷的色调,流淌着的钢琴乐声被悄悄放大,灵动跳跃的曲调不经意间已近尾声。
美好的像是一场盛大却遥不可及的憧憬。
这一次在没有什么突如其来地搅碎这场憧憬,他静静看着这场从时光深处小心翼翼扒拉出来的吉光片羽,闪过的画面被他一帧一帧地描摹下来,成为一种浓墨重彩的布景。
然后看着这些片段渐渐趋于浅淡,直至被定格成古早的黑白色,继而湮灭在支离破碎的回忆深处。
久违的希冀,在一片死寂里夺目耀眼太过,让他整个人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那种希冀被不加阻拦地放大。他突然很想伸出手去,去握一握梦境里女人冰凉且毫无知觉的手掌,去轻轻合上她仿佛至死都无法瞑目的双眼。
然后贴在她耳畔告诉她:“怪物都没有啦。”
因为这掌心哪怕再冰冷再无知无觉,也一定会残留些属于母亲的坚不可摧的余温。
一点点就好。他不贪心。

光亮不过转瞬,转瞬之后又是刻薄的漆黑冷冽。
他伫立在前后茫茫的一片暗无天日里,却突然升出了几分孤注一掷的豁然。
这算什么呢。他想。
他漠然地转过身去,看着眼前翻涌不息的黑暗,似乎已经看到什么东西伸出狰狞的獠牙,张牙舞爪的呼之欲出。
他抬起手,嗅到指尖沾染过的某个人熟悉的烟草气息。
他突然笑了一下,温润的碎光滑过眼底,一下子带走他全部的漠然和戾气,在铺天盖地汹涌着的黑暗面前,不大不小地走了个神。
他想起骆闻舟。
那个人像是一簇鲜亮极了的业火,让他冻的漠然的魂灵被映出别样绚烂的色彩。
那样的色彩,被一点一点晕染开来,直至将他整个人都覆上一层浅淡的流光,好像突然真实起来。
就像是流浪迷茫了很久的意识,刹那间生长出了三魂七魄。
也卸下了某些不可名状的沉重。

真好。他想。

他一遍一遍心里默读着那个人的名字,抬眼再看向前方未知的天翻地覆时,便清晰地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梦。
这是一个梦,所以缺少了那个人灼热而妥帖的温度。

只是也正是因为这是一个梦,在梦里,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直视所有必要不必要的伪装。
他一向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有些东西习惯久了,就像一寸一寸粘连着血肉的皮肤,你明知其下是怎样清晰跳动着的血管,是怎样纵横交错的肌理,却终究无法亲手撕开这一层薄薄的掩饰。
那是切肤之痛。

他忽然觉得有几分抱歉。
他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成为一个完完整整,真真实实的费渡。
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倘若一切不堪都不曾发生过,自己究竟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他或许这一辈子,都得让那个人揣着几分惴惴不安,还有担惊受怕。

但他会试着去尝试与过去所有的残酷和隐忍和平共处。
会学习如何一点一点地卸下压在心头那么久的不堪回首。
毕竟,重见天日。
毕竟,重获新生。

他有些疲惫地睁开眼睛。
早起的晨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投下一地的斑斓。他轻轻偏过头,听见身旁人的呼吸均匀地响在耳畔。
他半撑起身体,深邃而黝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骆闻舟,带着几分贪婪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那个人的脸庞。
半晌,他弯下身子,嘴唇贴上骆闻舟眉间。
好像有什么一直压抑着自己的东西顷刻间烟消云散。只留下被桎梏太久的灵魂,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得偿所愿时的欣喜若狂。

“大早上瞎撩什么呢。”
被吵醒的骆闻舟略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些鼻音,有些没好气地问他。
他想了想,自嘲般地弯了弯唇角,几不可闻地出声:“没什么。来还个愿。”
骆闻舟莫名其妙。
他重新躺好,半转过身看着他的骆队,语气里带来几分难得的郑重。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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